从高中辍学到世界级女导演,她用极低成本创造美国电影奇迹
2021-02-22 08:02:16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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来源:深焦DeepFocus

译者:明明

到灯塔去

作者: Alice Gregory

来源:New York Times

Oct. 14, 2016

无声威胁:

凯莉·雷查德的女权主义西部片

通过简约而又具有超常敏锐观察力的电影,讲述了女性在动荡世界中前行的故事。

7月,在俄勒冈州波特兰市(Portland, Ore)一个新晋高档化的社区里,凯莉·雷查德(Kelly Reichardt)注意到一群十几岁的街头朋克。他们留着脏辫,养着狗,穿着有手绘无政府符号的脏衣服。莱卡特犹豫片刻然后穿过了街道。她告诉我,她怀疑其中一人已经开始在她住的房子隔壁的车库屋顶上开枪。“我的本能是叫警察,”她说,“但接着我想,天哪,我到底站在哪一边?”

如果是在雷查德的电影中,这种场景就会有所不同。她那片刻的犹豫可能不被察觉,她的电话线可能已经被剪断了。镜头可能会同情地停留在一个少年的有麻子的脸孔上,然后再摇回雷查德的脸。她的反应则难以揣测。

52岁的凯莉·雷查德在整个职业生涯中,都沉默并且细致地,以不引人注目的方式凝视着那些似乎永远无法成功的角色。她说让她感兴趣的是 “那些没有安全网的人,好像只要朝他们打个喷嚏,他们的世界就会崩塌。”

凯莉·雷查德

如同她的电影一样,雷查德身材瘦小,语调温和。和她一起你很难不感觉自己很急躁。你想小声耳语,而任何已经建立的亲密感似乎都是脆弱的。手机的震动声就足以打破魔咒。我们在她波特兰的小屋见面,雷查德每年都会在那租住几个月。她在那儿和一撮艺术家交往,包括她偶尔的写作搭档,俄勒冈州的小说家乔恩·雷蒙德(Jon Raymond),还有她六部影片中五部的执行制片人托德·海因斯(Todd Haynes)。

雷查德经常在这个地区的角角落落拍摄,以俄勒冈州的针叶林、沙漠和破旧的购物中心为背景,描绘社会边缘的生活。“那些影片中的角色只是他们所处环境的延伸,”我们在一家有点刻意,看上去绝不会出现在雷查德电影中的咖啡馆坐下来吃午饭,雷查德说,“他们是他们生活的地方,以及日常生活中麻烦的产物。”

无论是在一个互助农场(2013年的环保恐怖主义惊悚片《夜色行动 Night Moves》),还是在荒凉的停车场(关于经济衰退期人物塑造的《温蒂和露西 Wendy and Lucy》),她的电影都以独具一格的方式演绎西部片。影片画面中遍布这类型电影的原型要素——马、火车、山丘,以及她讲述的那些悄无声息的故事——孤独、半游牧的探索人在看似不可逾越的障碍面前努力维护尊严的故事。这些要素如同约翰·韦恩(John Wayne)出演过的电影一样强有力地占据了银幕。然而,雷查德的主角往往不是男性,而是不善表达情感的女性,她们的问题,是所谓边境正义的文明力量尚未强大到足以解决的。

《温蒂和露西》截图

尽管独行男子可以成为英雄,从一开始就毫无困难,而孤身一人的女人却容易让人感到忧虑。即便场景如画并且音响几近无声,雷查德的电影仍被一种持续的不安感觉所推动。观众可以预见到一种可能发生却绝不致紧急状态的威胁。一场无伤亡的车祸;一次不会导致性暴力的与流浪汉的夜遇;一个种种迹象都暗示着他将要离世但并不会去世的老人。这种持续的威胁让观众成为一种耐力艺术的参与者。这是一种低级但执拗的危险感,这是女人只要行走世间就会有的经历,这种忧虑如此平和和持续,以至于会被误认为是一种气氛。

作为案发现场警探和卧底缉毒警员的女儿,雷查德在迈阿密长大,她把那里描述成“活着玩纸牌”,“文化荒漠”,“从三年级就幻想能逃离的地方”。音速青年乐队(Sonic Youth)的瑟斯顿·摩尔(Thurston Moore)和雷查德是在同一家医院出生的,早年在南迈阿密度过。摩尔曾告诉她,他在当地报纸上看到一则广告,上面写着:“如果有人听说过冲撞乐队,请给我打电话。”雷查德说:“这是对我长大的迈阿密最好的描述。”

她读完11年级就从高中辍学了,先后在木底鞋店和唱片店工作了一段时间,最后在隆冬时节搭车去了波士顿。“我以前从没见过雪,当时我穿着迈阿密的薄衣服,”雷查德说。“在我的印象中那是一场暴风雪,但其实可能只是飘雪而已。”她在一个朋友的空公寓里安顿下来,据她回忆,“我正坐在那思考我的新生活将会怎样开始”,这时她听到了敲门声。“当时两个人站在那,” 雷查德说。“现在我能明白他们的打扮,但当时他们穿着救世军祖母装和军靴,还剃着光头。”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人,甚至看不出。“他们说,‘我们住在街对面,我们的冰箱坏了所以存了一些汉堡肉在你冰箱里。’我看了看,冰箱里确实有汉堡肉。随后他们说,‘你想和我们一起吃意大利面吗?’”

凯莉·雷查德

那次晚餐是雷查德第一次接触到主流之外的生活。她开始睡在邻居的沙发上,参加他们的聚会。她通过上夜校来接触拍摄器材,用来拍摄他们的项目;这些电影也成了她申请艺术学校的材料。从波士顿艺术学院(School of Fine Arts)毕业后,她搬到了纽约,几年后开始创作她的第一部故事片《野草蔓生》(River of Grass)。

雷查德曾经把《野草蔓生》描述成一部没有路的公路电影,一个没有爱情的爱情电影和一个没有罪案的犯罪故事。这部电影于1994年上映,距离她的下一部电影整整间隔了12年。这些时间中有一半她在做沙发客,其中有几个月去了好莱坞,试着找到一些投资,但是以失败告终。现在她明白了她当时根本不知道的是,那需要游说和闲聊的技能。回到纽约后,我心想:这太折磨人了。我到底喜欢这件事什么? 她说。“答案是:我喜欢拿着摄影机。我喜欢拍摄和思考电影画面。”

《野草蔓生》海报

她又开始创作超8毫米短片,大部分都是在户外拍摄。“这些片子真的不太好。”她坚持说。不过,还是有一部电影入围了威尼斯电影节。“当然我和我的制片人没有被邀请参加任何派对,”她说,“所以我们坐在河岸上,看着在船上举行的派对。那确实是一个顿悟时刻。我想,这正是我想待着的地方:不是在派对上,而是在河边和我的朋友一起看着派对。”

她用从一位姑姥姥那里继承来的3万美元拍了《昨日欢愉》(Old Joy),这是一部厌世兄弟的电影,用16毫米胶片拍摄,独立摇滚乐手威尔· 奥德哈姆(Will Oldham)出演。从那以后,雷查德就没停止工作,每两三年发行一部新片。对她来说,这种节奏是一种自我保护的行为。她告诉我:“我不太擅长现实生活中的生产——汽车、保险、牙医——如果你手头没有一个项目,所有这些东西似乎都会堆积起来,成为你一天的全部内容。”

如果说在好莱坞碌碌无为的岁月教会了雷查德什么的话,那就是发现不想要的工作和生活方式——然后培养避免它们的信心。她独自住在纽约一套租金稳定公寓里,保持着正常人的金钱观。“它仍然像一座房子,”她说,当她制作预算被缩减时。作为在体系外工作的回报,她获得了最终剪辑的特权。“从来没有人来过我的剪辑室,”她告诉我,“委员会式的艺术是一个非常糟糕的主意。”

《某些女人》海报

她的最新电影《某种女人》(Certain Women)(本文写于2016年,其最新作品为《第一头牛》——译者注)是改编自蒙大拿作家梅尔·梅洛伊(Maile Meloy)的三篇短篇小说的三联画(三段式故事),可以说是迄今为止最准确地表达了雷查德的愿景。故事讲述的是一个小镇律师(劳拉·邓恩饰)徒劳地劝说一个在工作时受伤的人,让他相信向他的前雇主索赔是没有希望的;一对不幸的夫妇(米歇尔·威廉姆斯饰演妻子)在为周末度假屋收集沙岩;还有一个法学院的毕业生(克里斯汀·斯图尔特饰),她成为了一个隐居的农场女工的迷恋对象。

虽然每一段含蓄的小故事都是通过倏忽而逝的微妙叙事联系起来的,但一种活跃的孤独将人物联系在了一起,他们内心的荒凉一定程度上映射出对蒙大拿南部贫瘠的冬季平原。正如雷查德电影中的许多主人公一样,每一个女人都是一个“静止的形象”,引用罗伯特·沃肖的著名文章《西部人》中的说法,这些角色的“忧郁来自于一种‘简单的’认知——生活不可避免地是严肃的。

威廉姆斯曾出演过雷查德的三部电影,她形容这位导演的作品是“38件隐藏在虚无之下的东西”。当她第一次读《某种女人》的剧本时,她觉得缺了几页。“作为一名演员,你要把握一些东西,比如背景故事,你的角色说什么做什么,”威廉姆斯告诉我,“但无声的交流实际上是我们体验生活的方式……我们整天忙忙碌碌,却不说任何你能确切说明问题的话,也不说任何别人能指着说‘嘿,你这么说让我很受伤’的话。”

米歇尔·威廉姆斯在《米克的近路》、《温蒂和露西》和《某种女人》

就像达内兄弟、意大利新现实主义或者《花村》(McCabe and Mrs. Miller)导演罗伯特·奥特曼(Robert Altman)一样,雷查德致力于展现真实苦难的质感。她全神贯注于被忽略残酷和构成一个人一天的机械动作。住在车里的人每天早上在哪里刷牙?做两份工作的人是看上去是什么样子的,在一天结束的时候,知道她马上要起床再做一遍?

仿佛是为了和她笔下的人物团结一致,她自己也不习惯安逸。她的制作过程非常艰苦,似乎模拟了她电影中展现的那种不稳定状态。当影评人和影迷们哀叹低成本电影制作的消亡时,他们几乎总是在谈论比雷查德的电影制作成本高出许多倍的项目。《某种女人》的制作成本约为200万美元,是迄今为止她拍摄的最昂贵的电影。她2006年的电影《昨日欢愉》耗资10万美元;2008年的《温蒂和露西》,30万美元。

她开玩笑说,你可以把它浪漫化,添加一些想象,但这也意味着我没有工资,而且我已经50多岁了。格斯·范·桑特喜欢提醒雷查德,钱越多,新问题就越多。“我相信这绝对是真的”,她承认,“但我想我还是想体会一下其他的问题。”

《米克的近路》海报

在她许多条件荒凉的电影场景中,条件最恶劣的是《米克的近路》(Meek’s Cutoff),它再现了命运多舛的俄勒冈小道之旅和雷查德唯一的“真正的”西部之旅。有响尾蛇和龙卷风一样的大风;白天华氏110度,晚上华氏20度。演员们经受着中暑和低体温症。她说,谷歌搜索不是研究,研究是在生活中的。

雷查德之所以能激发出无与伦比的表演,部分原因是她创造了令演员无法表演的环境条件。动物的频繁出现迫使他们做出即兴的手势,现场的恶劣天气也一样被整合到电影场景中,而不是通过昂贵的日程调整来避免。去年春天,当《某种女人》开始在蒙大拿州拍摄时,气温远低于冰点并且天气阴沉,午餐时分摄制组已经泪流满面了。除了演员和有限的摄制人员没有人在场没有工作室管理者,没有人围观。雷查德解释说,没有人真的想在华氏18度的天气里坐在外面看你在做什么。从设计上来说这些地方很难到达,这造就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私人世界。

《某种女人》片场

去年10月,在电影拍摄完成五个月后,我在天行者农场拜访了雷查德。天行者农场是乔治·卢卡斯位于北加利福尼亚的6000英亩田园式庄园,这里有各种房间和建筑——声音剪辑室、混录、放映室——定期出租给好莱坞后期制作人员。

由于拥有最先进的技术并且所有的停车场都隐藏在视线之外,这个葡萄藤园区就像一个健康水疗中心,或者是一个严格签到的六位数婚礼举办地。客人可以游泳,骑车,饮用自产的葡萄酒,品尝农场种植的蔬菜烹饪的美食。她很感激,但这让她很不安。这一切太美好了。

雷查德和合作过《夜色行动》的音效设计师肯特·斯帕林(Kent Sparling)一起在录音室里度过了高效工作的几天。两人已经在泡沫隔音的房间里并肩工作了近100个小时,他们的默契建立在是一种亲密争吵上。斯帕林以严谨著称,他的作品包括《迷失东京》(Lost in Translation)和《辛普森一家》(The Simpsons Movie)等,但他就像其他所有接触过雷查德的人一样,对比之下几乎显得有点粗心大意。

凯莉·雷查德

六个月前雷查德用摄像机拍摄到的蒙大拿州乡村,现在需要它听起来像看起来那样精确。鸟儿的叫声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紧张感的来源。为了掩盖孩子说过的话,斯帕林建议插入一些鸟鸣声。“我们有一只小唧唧鸟儿。”他边说边浏览着自己的音频文件列表。雷查德问道:“蒙大拿州有这样的鸟吗?”斯帕林嘟囔道:“我们真的要这样处理吗?”雷查德点点头。斯帕林播放了这段音频,然后说:“我觉得这唧唧鸟太安静了。”

他们按照这样的流程做下去: 斯帕林播放一种鸟叫声,雷查德在网上查找这些鸟是否符合地区和季节。山鸡和松鸡也被试过。“我们靠近一条河,所以可能会有一只木鸭?”雷查德大声问道。斯帕林播放了木鸭的叫声。叫声太过吵闹以至于有点滑稽。也许是世界上唯一能发现鸟叫声不得体的人,雷查德叫起来。“天哪,不,不是鸭子!”

斯帕林有点不耐烦地建议用一种佛罗里达的鸟,雷查德笑了。“我们俩的第一次谈话内容是什么”她问道,“讨论的是,‘你关心鸟类吗?’这不是我遇见你时问你的第一个问题吗?我敢肯定是这样的。”

凯莉·雷查德

整个上午,他们在几秒钟的镜头中缓慢推进。调整卡车引擎的隆隆声时,斯卡特说:“我们用这段声音但不要修饰它。”在编辑一段发生在车内的对话时,她和斯帕林讨论如何最好地保留对话和道路的声音。斯帕林开玩笑说:“让我们保留空气、风、树、砂石和轮胎的声音,把他们说的话都忘了吧。”“你要给无黄油吐司加黄油吗!”雷查德笑着说:“嗯,好的,加一点。”

他们继续工作。雷查德调低或剪掉的声音包括一个风铃声,一阵几乎听不见的微风,帐篷的沙沙声。本来就很安静的场景变得更加安静。有一次,防水布起皱的声音被不恰当地增强了。没有影迷会注意到这一点,但这不是重点。尽管进行了初步调整,嗡嗡声依然明显。雷查德希望斯帕林再次减小声音,斯帕林调整了,但依然不够。雷查德看起来很沮丧。她叹了口气,耸耸肩说:“也许这个世界太吵了。”

原作者:

爱丽丝·格雷戈里,《纽约时报》书评专栏作家,T杂志特约编辑,曾为《纽约客》、《哈泼斯》和《GQ》撰稿。

原文地址:

https://www.nytimes.com/2016/10/16/magazine/the-quiet-menace-of-kelly-reichardts-feminist-westerns.html

编辑: Apertus

电影系学生一枚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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