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昆:卸任华科新闻院长,安心做个教书匠
2018-05-04 12:22:4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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导读
4月24日,华中科技大学新闻与信息传播学院举办了院长交接仪式,张昆正式卸任院长一职。刺猬公社独家专访张昆,和大家分享他带领学院发展的经验,以及关于新闻教育的思考。

刺猬公社 | 张小鱼

从2006年进入华科新闻学院起,张昆已经做了12年院长。任职院长期间,他和学院领导班子一起克服种种物质瓶颈,建设了一支富有活力的学术队伍、一个实力雄厚的学科平台和一座设施完备的学院大楼。12年来,华科新闻传播学的学科评估排名呈快速上升趋势,其百分位从第一轮的前40%,上升至第四轮的前5%,目前排名和复旦大学并列第三。

在卸任感言中,张昆说:“经过这不平凡的十二年,我从44岁来到了56岁,从满头青丝到华发丛生。这是我生命年轮中最重要的阶段。这一阶段能够融入华科大新闻学院的历史,成为推动华科大巨轮前行的一份子,是我人生最大的幸运。”



C=刺猬公社

Z=张昆

C:你在华科新闻学院当了12年院长,做的最满意的事情是什么?

Z:我在华科新闻学院做了12年,有三件事情比较满意:第一,建设了一支优秀的学术队伍;第二,建立了一个在国内不错的学科平台;第三,达成了拥有自己学院大楼的目标。

我刚来华科时,学院只有28个老师,其中55岁以上的教授有5个,55岁以下的教授只有一个,教师队伍是一个哑铃型结构,两头大中间小,人才严重“断层”。这12年来,我们在人才队伍建设方面花了很多功夫,通过引进人才、自我培养、激活机制、活跃氛围,形成了一种有效的合作竞争机制。

教师队伍在保持动态平衡的基础上,增加到了目前40人,整体结构发生变化,如今变成橄榄球型的结构。目前,学院绝大多数教授都在55岁以下,13个教授里只有两人是55岁以上。中青年教师特别优秀,30岁左右的副教授非常有实力,学院会让副教授担任博导,给他们压担子,给他们出头的机会。

我已经56岁了,在学院里算是比较老的了。新上任的班子,三个70后都是教授,院长张明新1978年生人,目前国内重点新闻院系中,他是最年轻的掌门人。还有一个80后副院长是副教授,也具备教授实力。他们都非常厉害,都有拿国家重大课题和当领军人物的能力。学院人才济济,还有不少有才干、有实力的人没有安排担任行政职务,这些人完全能够再办一个新闻学院。

C:在建设教师队伍方面,你做了哪些事情?

Z:主要是在引进人才、形成良好的竞争激励机制方面做了一些工作。

利益分配上,向中青年教师倾斜,鼓励他们早点冒头,只要有能力有贡献,学院就会充分地肯定他们,并且在薪酬激励方面采取相应的措施。

在教师考核定级方面,我们允许老师跨档升级,鼓励干得好的可以大踏步往前走。副教授的成果只要达到了教授的标准,就可以拿到教授标准的职务津贴,优秀的讲师也可以拿副教授的津贴。在现有的教师十三级(档)中,有些老师可以一次直接跨三级(档)。同时,对老教师也有保护措施,以维护他们的个体尊严和物质利益。

这样一方面,调动了中青年教师的积极性,让他们有成就感、自豪感;另一方面,又维持学院的稳定,大家比较和谐。



C:你曾倡导实行“双师制”和“冠名教授”,效果如何?

Z:华科新闻的“双师制”做得还算比较好,真正实行了分类管理,把老师按照特长和教学任务分为不同岗位,考核要求也不相同。

第一类是科研岗,考核时对科研方面的要求比较高,学院目前有一两个老师属于这类;第二类是教学岗,主要是教授新闻业务和播音主持类课程,要求在学生培养方面投入更多精力,教学任务比较重,还要指导学生创新团队,同时适当地降低了科研方面的要求,大约10人;第三类是教学科研并重,既要达到一定的教学工作量,也要完成一定数量的科研任务。

从传媒业界来的老师一般放在教学岗,让业界来的老师有上升空间。我们需要顶尖高手,只要你能达到教授水平,就可以评教授。

“冠名教授”是在现有薪酬制度外单独设置的一种制度。当年设立“冠名教授”制度时,我们学院才34个老师,从中选出10个人,给予每人每年10万元或5万元的津贴,这对老师们的激励很大。

学院的资源有限,要让有限的资源发挥出最大的激励作用。首先是解决校内问题,华科位于中部地区,工资水平不算高,要让院内老师有自豪感,所以“冠名教授”主要是奖励院内老师。况且一年总共70万元,也不算多。等以后条件更好了,下个阶段可能会考虑从社会上邀请一些人进入这个岗位。对于出资方而言,纯粹是一种公益事业;对于老师而言,获此荣誉是对前期工作成果的一种认定,不需要承担其他的义务。

C:你曾说学院文化建设是新闻教育最大的短板,华科新闻学院的文化是怎样的?

Z:高校竞争既有硬实力的较量,也有软实力的较量。学院文化是学院竞争的重要软实力。华科学科评估的成绩不错,我认为软实力方面起到了很大作用。院训、院歌和院碑等这些只是外在的东西,内在的文化精神已经渗入到师生的灵魂深处,大家对专业和学院比较认同,对传媒行业心存敬畏,相互协作也增强了学院的稳定感。

新闻传播专业属于文科,文科老师一向是做个体生产的,很多人互不往来。但在信息化时代,传播行业系统化、巨大化的情况下,单打独斗是不行的,要有团队协作精神。华科新闻学院是很能够打团体战的,学院的家文化氛围很强,老师们的团队协同意识非常强,大家都愿意当配角,而这一点很多高校都做不到。老师们把学院当成一个家,一个命运共同体。我们的教师团队相当稳定,我来这里12年,副教授以上的教师一个都没有调走。当然内部也不是没有矛盾,但是在可控范围内,老的爱惜少的,少的尊重老的,氛围十分的温馨。

学院学生的专业认同感比较强,充满理想情怀,真心热爱这个专业。我们有红树林团队、V-fun团队、Loading团队、评论学社等创新团队,大家都有强烈的专业意识和职业自豪感,具有一定的批判思维,为将来的职业生涯做好了准备。



C:当院长期间遇到的最大困难是什么?怎么解决的?

Z:主要是人才和硬件问题。人才嘛,急不来,要有韧劲,用10多年的时间来克服。

最大困难是物质条件问题,资金的投入和空间拓展。开始时,学院每年的运行费只有四十来万,只能够勉强维持开门,空间上尤其逼仄。这次学院装修可以全部解决空间问题。我们的办公室、实验室、资料室全面改观,另外建立了50间教师工作室(每人一间,还剩下十间等待新人入驻),让每一个老师都有寄放灵魂的地方。其实,我刚到华科时,学校就说把东六楼全给新闻学院用,但一直没能实现。现在学科发展得好,老师们的要求也比较强烈,学校就给批了。

学院大楼是分两步解决的。第一步先解决了演播厅的问题。当时就是哭穷呗。好在前任校长根叔非常理解新闻教育,也有人文情怀,跟他一哭穷,一讲社会需求,他就同意了。

第二步是把东六楼全部拿下。从前年开始,我和书记多次跟学校领导沟通时,说自己马上就要卸任,没有功劳有苦劳,没有苦劳有疲劳,学校总得得送我个礼物表示一下吧。我自己什么都不需要,只想给新闻学院做点事情。希望学校兑现承诺,把东六楼全部给新闻学院,顺带给些装修费。学校终于同意,并且给与了500万元装修资金,其他配套设施则由新闻学院承担。

学院大楼问题解决以后,短期内能够满足华科新闻学院在空间方面的发展要求,也能增强老师对学院的认同感、自豪感和归属感。装修好后,一楼包括附属楼一层整个是资料馆,包括书库、报库、档案库等,面积约800平方米;二楼主要用于建设实验室;三楼主要是行政办公用房;四楼和五楼全是教师工作室;六楼是会议室和院史陈列馆。就我了解的情况,与国内同行比较,应该属于中上之列。

C:任职院长期间,你如何处理学院的行政工作和自己的科研兴趣?

Z:院长就像一个生产队长,学院教职工五六十人,学生千余人,不出事已经很难了,还要在不出事的基础上向前发展,压力自然非常大,而且不能很好地休息。当院长确实影响到了我自己的研究兴趣,没有精力好好做课题。因为学院的运转随时都会打断你,无论做什么,只要学院的事务来了,就必须停下来,赶紧处理学院事务。

虽然我的国家传播战略研究课题没有及时推进,但在教育方面的探索也没有白费,算是有些心得。教育和人才培养也有技术含量,也有思考的空间,有很多值得探究的东西。我做院长时,对教育问题也有所研究,发表了一些关于新闻教育思考的文章,先后出版了两本小书《新闻教育改革论》《三思新闻教育》,同行还算比较认可。

C:华科新闻传播的学科评估成绩逐年上升,第一次排位是前40%,第二次是前20%,第三次是前10%,第四次上升到了5%以内,主要得益于哪些因素?如何看待外界对于华科新闻传播学科排位的质疑?



Z:华科是一所工科大学,华中科技大学的校名也不是高大上的名字。去年北京有个记者来采访,第一个问题就是“华科是凭什么在学科评估中,领先于清华和武大等名校的?”我当时说,这次评估,我们华科好像还没有影响评估结果的能力或条件。教育部没有我们的部长,甚至连个司长都没有,更不用说更高级的领导,我们不可能对评估施加影响。

排在华科后面去的很多学校,品牌都比华科厉害。华科本来就是一个弱势品牌,不为人所知很正常,外界不大了解华科的情况。华科的学校总体排位是在前10左右,加上工科的标记,外人很自然地会认为它新闻学科也不会怎么样。有人不理解,这很正常。

真正懂行的人,就会知道华科新闻不是浪得虚名。前不久到上海交大开会,复旦大学刘海贵教授对我说,这么多年我们看到了华科的成长,教师队伍不断壮大,科研水平不断提升,华科在权威新闻刊物上发的文章仅次于人大、复旦和中传,况且他们还有自己的刊物。华科的排名是实至名归。

看到这次评估结果后,我们自己也分析了原因,认为学科评估越来越科学了。第四次评估时(2016年)华科教师队伍只有34人,有些学校的教师数量是华科的两倍,总量比较高,成果自然也多。但这次评估既算总量又算人均,越来越公平了。华科新闻就是怕不公平,越公平对华科越有利,我们的人均论文、著作和科研项目都排在前面。

过去的学科评估,比较重视平台和“帽子”,顶着“帽子”不干活也算成果。这次不这样算了,而是以成果论英雄,把实际贡献的方面突出了,所以名气不大的学校比较容易脱颖而出。

华科新闻50岁以下的师资队伍力量很好,虽然单个拎出来可能难以和清华北大人大复旦相比,但是如果每个学校拿出一个20人的学术团队,我们的整体实力绝对是不弱的。这次评估,我们的队伍得分比较高。大多数老师都有国家基金课题,都有A类期刊论文,都有经费支持。总量或许不是最大,但整体实力很强、后劲很足。

办学不就是看人嘛。

C:学科评估比较侧重学术成果等方面是量化比较,如何看待华科新闻学院目前的排名?

Z:学科评估是学科建设的一个指南,因此要重视,但也不能太看重了。华科新闻被评了A,但千万不要认为自己就跟复旦一样了,或是就跟“A+”的人大、中传只差个“+”了。这次学科评估有很多东西没有充分体现出来,比如历史积淀、文化传统等,一些老牌学校难免会有些吃亏。

我们要看到自己的短处,比如国际化建设和人才培养。华科的新闻传播要想成为一流学科,未来还有很多路要走,需要加强已有优势,并提高短板。想要真正和排位相符,还得花很长时间扎扎实实做基础。



C:最近几年的传播格局发生巨变,传媒生态正在重塑,媒体纷纷寻求转型,媒介融合如火如荼。新闻传播教育却显得停滞不前,学科专业仍按照媒介进行细分,课程设置也落后于业界发展,你觉得主要原因是什么?

Z:新闻教育确实和行业有相当程度的脱节,有几个方面的原因:

第一,传播技术发展太快,新闻传播教育跟不上。

第二,不仅是新闻传播学科落后了,实际上整个教育系统都落后了。金融、管理等行业都受到了互联网的冲击,实体银行、实体商业受不受影响?在整个社会大解构又重构的状态下,所有人都面临着同样的问题。

第三,新闻传播学科自身“尾大不掉”,几十年的问题积累下来,使得原来的优势变成劣势,原来的长处变成短处。比如80年代讲究专业对口,进老师时一定要进专业的老师,要求是新闻学博士。经过几十年累积到现在,新闻学院可能大都是新闻学的博士了,文学、经济学、法学等学科背景的很少,更不用说工科背景的了。原来教师单一的专业结构使得我们现在想改也改不了。知识结构单一,加上人的惰性,教师本身有可能成为新闻教育改革中拖后腿的力量。

问题是时间积累下来的,想要一下子解决很难,只能慢慢来,但是缓不救急,所以目前新闻教育的问题还是要严肃地面对。

C:最近几年,新闻传播专业的学生对传媒行业的认同感下降,毕业生越来越少进入传媒行业,成为新闻记者的更是寥寥,你怎么看待这种现象?

Z:我认为这是很正常的现象。上世纪80年代上大学,理想就业是专业对口,我那时候已经算是不对口了,学历史的跑到了新闻系。信息传播在社会运行中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,对社会进行了解构和重构,时间和空间都被大大压缩。新闻传播学科的就业方向也从传媒转向泛传媒。

这个问题可从两个方面来看,一种是比较悲观的态度,传统媒体容纳的人才越来越少,我们培养的人才没去做媒体。但从乐观的角度看,我们的毕业生都过得挺好的,适应空间在增大。而为了使学生有更好的社会适应性,我们的专业设置、教学内容等要不断改革,顺应时代需求。

国内新闻院校的毕业生里,真正进入传媒行业的人,最多占20%,大部分人都到企业、党政机关或是创业去了。学生毕业后虽然没到媒体行业,但做的工作跟新闻技能、传播素养依旧相关。这倒并不是专业不对口,而是说明专业的社会适应性更强了,比如品牌、公关、新媒体、秘书、宣传干事。

对一般公民而言,在这个信息化时代,没有媒介素养就没办法生存和工作。实际上,新闻传播的就业门路更广了,空间舞台更大了,选择性更多了。另一方面,传统媒体的生存状况其实已经很艰难了,干嘛非得扎到传统媒体去呢?能到企业拿100万年薪的,干嘛还要到传统媒体拿10万年薪呢?没这个必要嘛。

C:在你看来,应该如何提升学生的学院归属感和专业认同感?

Z:第一,要加强专业教育,让学生正确认识本专业,不仅要掌握专业能力,还要有爱心和责任感。第二,学院要真正把人才培养当做工作中的重中之重,老师们要思考,如果这些学生是自己的孩子,应该给他们什么样的教育。只要能做到这一步,所有事情都好办,资源配置、精力投入、教育方法等都会有很大的改变。

很多高校的师生关系出了问题,华科新闻学院目前相对比较稳定。学院领导非常重视这件事情,经常提醒老师们。在学生培养方面,学院不惜代价,比如为所有学生解决找实习、实践的问题,专门成立实习运作小组,对老师和学生进行补贴等。

C:你给自己当院长这些年打多少分?有哪些遗憾?

Z:85分吧,也就是良好。

遗憾是当初来华科时立下的四个宏愿还有一个没能实现。除了建设一支队伍、一个平台和拥有学院自己的大楼,还想建设一个新闻传播博物馆。虽然没有对外说,但我一直在努力。现在看来,短期内学院还很难做到,但如果成要为世界一流的新闻传播学院,应该要有一个新闻传播博物馆的。再就是受发展的阶段性制约,学院在国际化方面做得不够,国际认知度和认可度还有提升的空间。

C:对卸任院长以后的工作和生活有哪些期待和打算?

Z:现在不做院长了,真是如释重负,一身轻松。下一步要做的事情,首先是国家重大课题要尽快结题,多看点书,研究一些感兴趣的问题,不用再注重外界的名利和考核指标。将来可能重点转向思想史和政治传播的研究。再就是在学生培养方面多花些精力。以前公务繁忙,没时间管自己的研究生,对学生主要是“放养”,以后会改正,会加强对学生的指导。还有就是回归家庭,享受家庭的生活乐趣,做个好父亲和好丈夫。


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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